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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流不尽+番外 作者:从此不再看春风_第6页

作者:从此不再看春风 阅读记录


“……王晰。”他又叫了一声。

王晰依旧没有回应。昔日里复杂深沉的双眼此刻紧紧地闭着,仿佛陷入了最深的梦魇,呼吸微弱,平白显出几分失措与不安,皆是旧日里无论如何想也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或许因为方才的搬动,王晰的衣领稍显得有些零乱,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脖颈。

那一段不见天日的白皙,是面前这个男人最为脆弱的地方,无意识地展露在他面前,他过去无数次在梦中都想要将它拧断,将他扳倒后也能肆意凌辱。可如今它竟就这样毫无保留地被他展露在空气中,仿佛一切脆弱和柔软都已经不用被他藏于深沉的表面之下,对于自己的命运已经无力反抗。

高杨看着他,双眼一暗,竟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手下冰凉的肌肤仍然发着颤,血液似乎就自他掌心流过,高杨缓缓收紧五指,看着王晰。

蔡程昱不赞同地了他一声:“皇上!”

高杨却仿佛听不见蔡程昱的话,仍兀自看着王晰,手越收越紧,掌下那个人,似乎终于因为呼吸不畅而皱起了眉。朱弦方一进来,便看到这一幕,她脸色一白,直直地跪下了,“皇上!燕王他当真晕过去了!”

她声音中有难以察觉的颤意,向高杨磕了几个头,“您不相信的话问太医就是,燕王他断不敢对您做这种欺瞒之事啊!”

高杨终于缓缓回头,眼神里是说不出的狠厉,“闭嘴,再说一句朕就掐死他!你应该知道朕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朱弦双唇惨白,手心一片湿漉,仍保持着叩首的姿势跪在地上。

高杨收回目光,偏头看向太医,轻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开口。

陈太医怎么也没想到帝王的注意终究被转移到了自己这里,他咽了口口水,顶着他骇人的目光,颤巍巍道,“回禀皇上,燕王他,当真晕了。”

闻言,高杨的手终于缓缓地松了下来,过了许久,他似乎低声笑了笑。

嗤了一声:“当真晕了。”

他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当真晕了。”

还想说什么,便听到蔡程昱又叫了他一声:“皇上。”

高杨的面色终于因为这一声而恢复正常,他闭了闭眼,随后收回了手,看向太医,道,“继续。”

便回过身,拂袖,示意蔡程昱向外殿走去。

等到高杨的身影消失在内室,陈太医这才抬起了身子,松了口气,感到紧张的氛围终于莫名松弛了下来,心中感叹这位皇帝的喜怒无常,擦了把汗,将手搭上了王晰的手腕。

外殿里,高杨抿了一口茶,似乎陷在什么回忆里,面上却只是随意地抽了本书来看。

蔡程昱实在琢磨不透他对王晰的态度。

他离京那年高杨十五岁,距今已有五年之久,这五年,他感到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发生了变化。高杨对王晰似乎有一些莫名的、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情感,如同在夜色中蔓生的植物,一点点蔓延开去。

说是恨,那似乎也太好了,血海深仇在身上,没有将王晰处死,反而留了他一命,听闻他晕了便叫了太医;但说不恨,那也太过荒谬,他对王晰的态度,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折辱之意,刚才那副模样,更是透着深深的带着恨意的疯狂。

蔡程昱默默地打量着看着书的高杨,觉得自己似乎隐约把握住了什么,却很快便没了思路,让头绪流逝在掌心。

高杨现在似乎已经彻底恢复正常,声音平和,抬眼道,“看我做什么?”

蔡程昱摇摇头,用只有他与高杨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在想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高杨似乎还笑了一笑,他寻常笑时眼中风光流离,连蔡程昱都要被恍一恍,感慨他这副皮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帝王。

蔡程昱试探着道,“你不觉得你现在不对劲吗?”

高杨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朕能有什么不对劲的。”

蔡程昱见他换了自称,便知道他其实不想提关于王晰的事,只是他仍然不死心,叹了口气,“你对燕王……”

话还未说完,高杨打断他,“朕对他已经够好了。”

蔡程昱心知高杨这是将话题拐了个弯,还想说点什么,见太医自内室缓缓地走了出来。他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还是吞了下去。

太医在高杨面前跪下,经过方才那一出,他说话也仔细小心。高杨懒懒地听着,似乎没有方才的狠厉。

待他说完,高杨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太医身上,沉默了一会。

不知是否带了些嗤笑的意味:“朕记得燕王从前倒没这么孱弱。”

蔡程昱心道,被你抽了一顿鞭子,还拉出去在雪天里跪着,不孱弱才怪了。

太医只是低着头道,“燕王底子不好,前些年在外带兵,伤到了内里。这些年又积劳成疾,本就……”

高杨闻言皱眉道,“他底子不好?”

太医不知为何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不说话。高杨拧着眉道:“回话。”

太医嘴唇蠕动几下,还是没有开口。

蔡程昱见状,在心中叹了声气,出声提醒,“燕王曾下过狱。”

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说起来,兴许是王晰做出十二年前,那番天地不容之事的开端。

王家祖上功德无数,是帮祖皇打下江山的功臣,也是大昇朝唯一一个异姓王,享有无数人艳羡的荣华富贵。

然而一个太过鼎盛的家族,要么逐渐在子孙的无能中败落,要么在自己的韬光养晦中保持谦和,要么……是因树大招风,被皇帝惦记,要借他人之手铲除他们的根系。

可惜,老燕王不明白这个道理。

哪怕他是皇帝幼时的亲近的一位“哥哥”,哪怕他手把手教过皇帝武功,哪怕他们幼时也同坐而饮,他们终究还是君臣。

一位皇帝,一个势力强盛,却不懂韬光养晦的家族,最终只能成为敌人。

帝王会渐渐成长,成长为一个薄情寡义、杀伐果决的人,他的眼里没有情谊,只有利益和天下江山。否则他便不能守好这个位子,随时可能死在他人的手下;也不能护好这个国家,随时可能将江山拱手让出。

先帝正是逐渐长成了这样一位帝王,心思深沉,杀伐果决,却也心系天下,勤政为民。符合一个国家对于帝君的一切要求。

培养新贵来制衡大家族,其实是自祖皇就开始的事,王家本是一脉新贵,在数代发展里,也成了要被制衡的那一个。

老燕王本就是个无甚心计的性子,虽感到与先皇逐渐疏远,却也不认为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会害他于死地,却没想到,一日朝堂上一次弹劾,却成为其磨难的开端。

他被诬陷受贿,操纵秋闱,人证物证皆在,全是他往昔曾信任的一个手下所诬造。

老燕王哑口无言,只好抬头看向先帝,却在他复杂而冷漠的眼神中,听他开口,燕王押入天牢,移交大理寺。

后来,不知为何,似乎种种证据都隐约指向燕王,燕王却抵死不肯认供。在审讯期间,燕王妃曾带着母家,去大理右寺百般周旋,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随后连燕王一家都全部被押入天牢,听候吩咐。

当时年仅十四的王晰,也受了讯审。据人说,当时念在他尚且年幼,并未动用极刑,他却仍是受了一顿鞭子。冬日苦寒,天牢冷得手脚冰凉,王晰在狱中大病了一场,最后出来的时候留了病根,治了许久才终于治得康健。

燕王得以平冤,只因其派之下衷心之人顶了罪。先帝本就不想能彻底铲平王家,树大根深,更何况王家底下党羽无数。他早算到燕王底下的人会出来顶罪,得到满意的结局,也便放了燕王。

随后轻飘飘地慰问,赠送封地,赏黄金百两。

等王晰自病中再次睁眼,已是物是人非。

他本是天之骄子,却因无妄之灾,平白下狱,平静的生活全部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