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孽障目(234)

作者:书帛 阅读记录

村里人敲门战贺颐家门敲得最勤快,一个个都想着法子让他身上“极富极贵”的命格成真。或是敲门送笔时叮嘱一遍,或是阖门临走时再叮嘱一遍,几张嘴开开合合,说着那些永远都说不烂的车轱辘话。

「这些活儿你都不用做,只要你安心读书,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就好。」

「切莫辜负我们的期望啊。」

「你一定要对得起我们……」

这些看似语重心长又掏心掏肺的话在战贺颐耳畔回响过无数次,自打他记事起,村里每个长辈都同他这么说过。

他儿时每每听到后都温吞地笑着应下,然后更加认真地习书,直至弱冠成年后也不曾改。

战贺颐读书用功,十四岁便中了秀才,村里村外远近闻名,都夸赞他称得上一句神童;他二十二时就成了举人,邻里乡亲全都泪湿衣襟,连连说他龙气成真,富贵有望。

人生的前二十五载,战贺颐都依照别人的期望而活,让别人得偿所愿了。

可惜时过境迁,他如今坐在案桌前看着已经烂熟于心的四书五经,竟油然而生一股无力与焦躁。举人想中贡士入仕绝对是难如登天的事,若是没有天赋,光捧着书寒窗苦读是悟不出门道的。

旁人的期许就如一座无形之山抑在战贺颐胸口,逼得他透不过气来。

那良善的书生无处可怨、也无处可逃。他良心上始终过意不去,自知纾解无果,最后只能无奈地长叹一声,独自扛着不被旁人理解的苦楚。

李成煜只觉得战贺颐的话莫名其妙,毫不客气道:“命是你自己的,当然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会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

战贺颐神色复杂,眉峰微折,心里亦是五味杂陈。他强挤出一个笑容,说:“我从小到大受了村里乡亲们太多帮衬,如若我不用功读书考取功名,总觉得对不起他们。”

李成煜侧卧在榻上,听罢立即嗤笑一声,单手托着腮冷声反问:“真是好笑,你究竟哪里对不起那些贪人败类了?”

战贺颐愣了愣,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李成煜继续不依不饶道:“那些被利益熏心的畜牲们自己没本事大富大贵,却希望有朝一日能靠你能飞黄腾达。

你自己说,如若你中了贡士即将为官,却在回乡中道意外丧命,他们到底是哭你失了性命,还是哭自己失了荣华富贵?”

战贺颐垂下眼帘,实话实说道:“许是两者皆有吧。”

人情往来不都是如此么?

人们虚与委蛇着,算计中参着几分真心,真心中掺着几分算计,究其根本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战贺颐当然知道。但亲缘恩情就是如此,至始至终都只能用来绑住有良心的好人。

不幸的是他偏偏就是好人,故而才过得这么痛苦。

只听“哗啦”一声,床柱上破破烂烂的纱帘被李成煜用剑鞘一挑便放了下来,劣质的烛火无风自曳,影影绰绰地映出榻上那人的身影,透着天上天下仅此一位的慵懒高傲。

李成煜话中带刺,把战贺颐的乡亲邻里全都数落了个透彻,“你说你受了那些畜牲们太多帮衬?你说你是为了别人才要考取功名的?

他们不过是送了些可有可无的纸笔吃食、施了些小恩小惠给你,嘴上又说了些无足轻重的话,就要你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奉上余生。

既然代价这么大,你为何要讨好他们,又为何要委屈自己去遂了他们的愿呢?

难道那群畜牲没了你就活不下去了么?”

李成煜所说句句箴言,也似大逆不道。战贺颐听毕才惊觉自己心中竟没有半分不悦,反而还感觉轻松了不少。

这是头一次有人同他说这种话,也是头一次有人说清了他匿在心里不敢拿出来见光的想法。

战贺颐轻轻颔首,真心道:“陛下一番话确实令人醍醐灌顶。”

“命是你自己的,无论何时都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啊,不对。”

李成煜忽而反握剑鞘,用剑柄挑开了纱帘,轻纱朦胧在那尖俏的下巴处戛然而止,遮过了一双龙眸。青年趾高气昂道,“如今你的命捏在我手上,他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说三道四?

你总说对不起我也就罢了,怎么能在我面前说自己对不起旁人?”

撇去前面性命不性命的话不谈,李成煜最后一句仿佛只是朋友之间的调侃埋怨。

战贺颐没有再道歉,只是笑道:“陛下所言极是。”

李成煜隔着破帘子剐了他一眼,“你能明白就好。”

战贺颐彻底合上了早已泛黄的书,松下心中郁结的闷气,吹灭了屋内喂一亮起的灯盏。四周漆黑一片,他枕着小臂,伏在桌案上轻声说,“陛下,谢谢您。”

上一篇:鼎食记[美食] 下一篇:公主明天要登基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