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85)
其次,翰林编修的职责之一,是稽查理藩院档案。刘珏是个心细如发,同时眼里不容沙子的人,此次轮到他稽查理藩院的档案,他发现俄罗斯商人和理藩院各级官员有一些不正常的往来,对方能从相关交往中套取清军的武器和粮草储备,于是他写了很多折子上奏。
这事儿首先被他自己的上司拦下,之后理藩院的官员也向他施压,都想让他闭嘴。若在平时,这事儿告上去也没人重视,现在战事爆发,一旦捅破,必定引得龙颜震怒。两部所涉之人都将受到重罚。
涉及身家性命,两部之人都很激动。
按说最简单的办法是悄悄找个人搞死他,可是他还有个表姐是宫中贵人。
他活着的时候,贵人娘娘不敢为他出头,可人要是死了,断没有不去皇上面前哭诉的道理,一哭,什么都得扯出来。
所以大家就把他拉出来公然羞辱,一是恐吓他,二是杀鸡儆猴。
说白了,不怕人看,就怕人不看。谁敢捅到皇上面前去,就是这个下场!
过钢易折。他现在得罪了两个部门的人,在朝堂是无法立足了。
倘若皇帝爱惜他的耿直衷心,可能会保他一保,将他下放。倘若皇上根本不在意这个微末小官,可能冷眼瞧着他慢慢消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他期望的那样,清扫处置所有贪污犯。
不然谁来干活?
哎,本朝的吏治啊……
趁着群情激奋,我悄悄离开了翰林院。
不管有没有人把这件事捅给十四爷,保险起见,我得想个办法告诉他,免得他因为这些蛀虫前线失利。
但为了不引起误会,又不能让他知道是我说的。
苦苦思索间到了家,没想到他已经不请自来了。
第67章
自从十四翻墙进来过一次, 我花钱雇人在墙头扎了很多荆棘,每天出门前,还会在门顶上夹一片树叶。现在, 树叶不见了。
我在门前站了足足五分钟,才打消了去隔壁借一把切瓜刀的念头。
在手指触及门板时, 胸口仿佛压着千钧重担, 连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
我真的很怕他。
这种怕不是因为生理上的创伤,而是因为在长期斗争中失去了信心,只能被动承接各种蹂躏, 逃不掉,躲不开。
如果说最初令我不得不对他一忍再忍的原因, 是他的身份, 那么现在, 已经纯粹变成了他偏执的性格。
这种执着的纠缠,似乎最后只有一种出路:把我变成那只被送上餐桌的海东青。
这一次,他没有藏在黑暗里, 点了一根蜡烛,坐在昨天居生坐过的板凳上,怂狗金毛在他脚下趴着。
本来正盯着桌面上的一副画, 听到我开门而入的声音, 和狗同时抬头望过来。
看的出来, 这几日他确实很忙, 瞧着明显比几日前憔悴得多,连眼神都疲惫无力。
我走到院中, 抱着老榆树, 如临大敌般看着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搁在桌上,无声地朝我勾勾手。
?
见我不为所动, 他又掏出一锭,放在旁边,再次勾手。
我都迷惑了,这是什么战术?
很快,银锭子摆了一整排,迷人的钱味盖过空气中的花香,直窜鼻腔。
但我是有定力的!
就算穷死,也不能要他的钱!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算账的男人!
他冷冷一笑,从靴筒里抽了一把匕首,接着拎起我家怂狗的耳朵。
怂狗不知危险,傻了吧唧地仰头舔他的手腕。
他冲我挑挑眉,伸出三根指头,十秒往下折一根……
我怎么可能赢得了变态!
等我进了屋,他把金毛驱赶出去,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过来坐。”
今天改性儿了?居然没让我关门!
我慢吞吞坐过去,这才发现桌上放着朗世宁给我画的半身相。
他伸手轻抚画像上我的脸,轻叹道:“要是你真的像画上这么温婉就好了。”
接着毫无征兆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温和地看着我:“是不是偷偷剪头发了?不准再剪了听到没!等我回来,要看到你梳画上的发型。”
我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好,听你的。”
今天他格外好说话。收回咸猪手,坐得板板正正的,看不出半分恼意,眼里只有浓浓的忧虑和不舍。
足足盯了我三分钟,才一改缠绵不舍,严肃地说:“今天来,是跟你告个别,我要出趟远门。”
看来出征已定!我没有搭理他,苦苦思索该怎么提醒他,俄罗斯间谍已经摸清了清军的底细。
虽然我怕他,恨不得他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但从未有过害他的心思,一是因为现代社会二十年的法制教育不允许,二是因为若战争失利,受害最大的,不会是他这个统帅,二是冲在最前面的千千万万个大头兵。
“我就知道你不会问我去哪里,几时回。”他发了一句失望的感慨,但并未在这种情绪中沉湎,很快又道:“走之前,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太莽撞了,总是不听我的话。年前得罪了文人,现在办学的风声走漏出去,中医也恨你入入骨,我不在京城压阵,他们对你不利怎么办?”
我心头一跳,想的却是,我领导会保护我的吧?
“你看起来聪明,但只会阳谋,对阴谋一窍不通。性子倔强,心肠又善,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旁人的圈套。我知道怎么嘱咐都没用,只能多为你筹划些。”
别吧……我想说我也没那么废物,他却不容我置喙,面色严肃道:“你听好。我已经买下了你隔壁的院子,明日赵嬷嬷和我从丰台大营挑的八个好手就会住进去。你愿意的话,可以搬过去,不愿意也没关系,赵嬷嬷会继续照顾你的起居,那八个好手会保护你的安全。
另外,巡捕营都司高忠和顺天府的通判徐立都是我的人,他们一个负责京城巡逻稽查,一个负责经济民事纠纷、诉讼,虽然官不大,权力却很实用,在京城也颇有些人脉。我已和他们打过招呼,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你就请他们帮忙。”
接着指了指桌上的银子:“这些钱你留着,万一遇上什么事儿,可以上下打点。平日衣食住行就不要从这里出了,我已给赵嬷嬷额外留了足够的银子,保你过得比在贝勒府更舒心。”
“我不……”
他眉头一竖:“我是出去打仗的,你想让我天天提心吊胆,就尽管拒绝。”
……
“要是我回不来了……”
“别煽情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肯定能威风八面地回来耀武扬威。”
他嘴角快要咧到耳边,一把抓住我的手,双目炽热:“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不是,你脑补了什么??
我甩开他:“注意分寸!”
他乖顺地点点头,敛去笑意,徒留几分伤感:“刀剑无眼,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活着离开战场。有几句话,我必须要交代。要是我回不来,你就为我守节,决不能嫁人!要是你嫁了人,我就变成厉鬼,日日纠缠你夫君!”
……我是不是得谢谢你不纠缠我??
我戴着痛苦面具,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要不你现在就杀了我吧,我感觉早晚要死在你手里!”
“怎么,你现在就有了想嫁的人?”他面色骤变,戾气汹汹。
我破罐子破摔道:“有的话,你要怎样?”
他嘴唇一抖,目光阴鸷,看得出来很想放狠话,却硬生生忍住了。
软下腔调,委屈吧啦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气我。我这一去,可能不止三五个月,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