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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春不知寒 作者:琳荫_第139页

作者:琳荫 阅读记录


赵佶将手背到身后,面朝殿外,授意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当年神宗皇帝召唤郭熙在紫宸殿中绘制《早春图》时,内侍李崇克曾经在殿内侍奉了一段时间,根据他的回忆,当时神宗叫他取来了一卷细长的三尺多绢束,而当李崇克将它交给郭熙之后,神宗便故意将之遣走。据我推测,当时那个薄绢上的,应该就是皇帝根据舆图上几处方位所拓印下来的定位,随后交给郭熙将他们重新誊摹到早春图的相应位置上,只不过是以栩栩如生的人物的形象。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早春图上看到郭熙添加了总共五处,一十三个姿态身份不同的人物。所以这个秘密的编织,是神宗皇帝一人完成的,只有他见过完成的《早春图》和舆图如何能够对照起来圈定国库宝藏的具体位置,郭熙只是负责了将定位复制到这幅浅洚山水杰作之中,至于它的目的和用法,郭熙全然不知。而当日在郭熙完成人物添加之后,神宗急招了王安石入紫宸殿,并将这个秘密的诀窍所在告诉了王安石,并亲手将两幅画之中的一幅,也就是舆图郑重托付于他。但是王安石只是当着神宗和郭熙的面鉴赏了《早春图》,他也并没有机会将两幅图放到一起进行破解,所以自始至终,王安石只知道破局之法,而不知道国库的具体位置。”

“那么你认为,王安石有没有可能在后来的几年之中将这个破解之法泄露给了他人?比如他那几个拥戴者?从而导致了宝藏的丢失呢?”赵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抬头看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夏夜。此刻的天际,露出了雨后的一丝清朗,在悠远的天边泛出微弱的薄黄。

“寒初认为并没有。”林寒初斩钉截铁道:“荆公他一生光明磊落,当时神宗皇帝委以重托,让他守护的这个国库只能用于开启新政,他断然不可能辜负圣上的期望。我在他墓中找到的《元丰冶谋遗事》,是荆公最后的遗言,可是即便收藏如此谨慎,他也只是交代了事情的始末,并没有将如何破解迷局的方法一一在书中写出。可见他至死都坚守了对神宗的承诺。至于他的那几个亲信,他们虽然都是可信可靠之人,深信不疑地坚定新政,但是王安石也并没有将破解的方法,更别说是宝库的所在地告诉他们。刘一照、林擎、齐啸川、罗丹青他们所知道的只是存在着两张图,而第二张图的线索捏在罗丹青手中,仅此而已。因此卢昭义、王驸马等人希望从他们的口中直接了当地得知宝藏所在,是根本不可能的,殊不知后面的破局之路还很长。”

她在说话的时候,始终观察着赵佶的一举一动,只见他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林寒初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猜测,这也就是为什么,官家你虽然明知这些人是当年的参与者,但并没有派人赶尽杀绝,因为你清楚,凭他们手中的线索根本不可能找到宝藏。官家的目的,仅仅是坐山观虎斗。”

“不错,只有赵柘从你身上寻找到了突破口,稍稍接近了一点点真相。”他换了语调,突然转过身来,不耐烦地道:“好了,现在说说你的谜底吧。”

“是!”林寒初回到几案前,将一张她标记好的宣纸轻轻捧起:“按照当日我们的密室中推敲出来的方法,我依法找到了这张舆图上的五个地点,分别是开封内城的两处:启圣院和三圣书院,以及外城的三处:广济仓、延真观和无量白塔。按照这五处的建造年代排列,依次为建于太平兴国元年(976)年的广济仓、建于太平兴国六年(981)年的启胜院,建于咸平元年(998)的延真观,建于乾兴元年(1022)的无量白塔,最后是建于治平元年(1064)年的三圣书院。将这五处根据这样的顺序首尾相连,很快便得出了舆图上的一个交点。”

“林寒初你真是神通广大,你事先并没有看过这张舆图,怎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列出这五处的建造年代?明明三日前在密室中,你对开封建筑的建造年代并不熟悉。”

“启禀官家,寒初只不过是在这三日中翻阅了些从太祖到神宗年间的土木典籍罢了。要记下百余处建筑的基本资料和年代对我来说并不算难。”

赵佶用奇异的目光端详着这个女子,很快又恢复起君王应有的态度,质问道:“你怎知这次的推测没有错呢?”

“寒初并不知道,只不过稍稍考察这五处地方,除了发现他们可以按照建造年代连贯交织出一个坐标之外,还有一个规律,或许可以从侧面来印证它的正确性。”她顿了一顿,继续道:这五处地方,除了建造于太平兴国六年的启圣院之外,其他四处统统都是建于大宋历代君王即位的那一年!”

此话一出,赵佶也不禁钦佩她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林寒初解释道:“广济仓建于太宗皇帝即位的太平兴国元年,延真观建于真宗皇帝即位的咸平元年,无量白塔建于仁宗皇帝即位的那一年,应该是乾兴元年,最后三圣书院建于英宗皇帝即位的治平元年。这想必是先帝特地有意为之,而不仅仅是巧合。用历代祖宗即位的年份来隐射出一个关于变法新政的国库,不是恰如此份,顺理成章吗?”

“所以你得出的答案?”赵佶的双眼如一个成竹在胸的狩猎者,等待着猎物一步步地心甘情愿踏入准备好的陷阱。

林寒初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了舆图上内城西南角的一个地点。赵佶走近案几,眯起双眼随即笑着反问她:“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早已准备好了迎接这个答案,她无所畏惧:“当真什么都没有吗?”

赵佶瞪大了双眼盯着她一动不动。

林寒初觉得自己需要用尽全部的勇气,才能战胜他令人窒息般的盛气凌人,她终于缓缓说出三个字:“张——驸——马。”

赵佶的手掌啪地一下如排山倒海般重重击落在案几之上,他怒吼:“够了!林寒初!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是命人将你拖出去在这殿外杖毙?随后暴尸三日!”

林寒初几步走到他面前的金砖地上,扑跪倒:“官家!“她声声磊落,字字真切:“官家,请让寒初说完吧!这些年来,那些为了这个秘密被灭口,被陷害,被冤枉,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们,他们值得一个真相!”

赵佶冲到她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死死盯着她:“你!你敢说是朕害的他们如此?”

“不,草民不敢!官家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 林寒初强忍着腕上的痛,和眼中回旋的泪:“一直以来,官家不是也希望有人能够体谅你的用心良苦吗?”

他的用心良苦?赵佶觉得脑中泛起一阵热潮,自从他识事tຊ以来,他所熟知的为君之道,是每个朝代万民嘴上说圣上仁义爱民,可心中无不是在痛骂天子的麻木不仁,残暴欺压。君王的用心良苦,别说是万民,哪怕是朝臣也未必有几个知道。他的良,无人赏识,无人诚服;苦,他早就习惯,早已麻木。

林寒初瞥见他脸上抽动的肌肉,痛苦的神情,他在犹豫和不甘。若此刻不说,再不机会:“官家,寒初所找到的这个空白处,在三十多年前,正确地说是在神宗元丰二年之前,这里曾经有一座圆光寺!”

赵佶扶住自己的前额,缓缓摇头,可林寒初不予理会他的抗拒,继续说下去:“当那日我自己推翻了天佛寺这个谜底之后,在翻阅熙宁和元丰年间典籍的时候,一个名字引起了我的好奇。那就是神宗皇帝的妹夫,在熙宁元年迎娶英宗皇帝的三女寿康公主的驸马张敦礼。史书上这样记载,张敦礼授左卫将军,驸马都尉,善土木。神宗元丰二年命其建法云寺。法云寺的位置,在南薰门内,蔡河云骥桥的西面,就靠近张敦礼宅院的附近。而大多数人却会忽略这段内容后面的一行字,法云寺的原型,是建在崇明门内大街上的一座圆光寺,法云寺的营制比它大了整整三四倍。法云寺建造之时,圆光寺废之。一般人看到这里的理解是,因为张驸马为神宗皇帝造了一座规模更加宏大的法云寺,因此不再使用原本的那座圆光寺。出于好奇,寒初亲自去了一次法云寺,寺院结构除了宏伟庄严之外并无特别,然而我却发现法云寺真正的过人之处在于它的地下仓库,据寺内沙弥介绍,地库有三层结构,设有层层机关,还有悬梯索轮用以搬运大型储藏,在整个开封都找不出第二个。于是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圆光寺也有着一个同样的地库?元丰二年,圆光寺在神宗的命令下被秘密拆除,而保留了其地下的结构,另有他用?所以寒初以为,神宗皇帝留下的国库宝藏一知都保留在圆光寺的地下,因此在舆图上的这个位置,根本就看不到有任何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