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170)
李显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但命运巨变并没有拔高他的政治素养,他依然还是个胆怯懦弱的闲王,根本不适合做太子。李唐老臣甚至民间百姓不止一次畅想,如果章怀太子还在就好了,哪还有李显、李旦什么事呢?甚至,局势压根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然而,假设再多遍,李贤也死了。魏王曾经没把李贤当回事,一个早就死掉的短命鬼,朝野声望再高,又能和他争什么呢?但现在不一样了,尤其是魏王知道,李贤很可能还有孩子存世。
如果是个女孩还好,如果是个男郎……那简直是一道惊雷落在滚油里,不光女皇的皇位受到挑战,太子、相王的继位顺序,全部可以掰扯掰扯了。
魏王对这件事十万个上心,这个孩子无论男女,都是一柄趁手的利刃。如果是女孩,他可以用来离间女皇和太子、相王的感情;如果是男孩,他可以用来攻击太子的地位。
章怀太子可是高宗亲口称赞的继承人,按理他这一脉才是大宗,章怀太子的儿子在世,皇位该传给侄儿还是叔叔?
魏王一扫近日沉闷,神采飞扬,摩拳擦掌。双璧已入彀中,这个不长眼的人坏了他几次好事,正好趁这个案子送他去死。章怀太子的遗脉已经圈出范围,只要在三个人中找出真的那个,主动权就尽入魏王之手。
魏王对属下耳提面命:“盯好了普渡寺,如果有可疑之人靠近,无论男女老少,一概抓起来,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属下抱拳:“遵命。”
“苏家和明家那边呢,你们盯得怎么样了?”
属下面露难色:“回禀魏王,苏家那个女子每日上街置物买菜,时常往人多的地方去,盯梢难度很大;明家那对龙凤胎好盯很多,但那个妹妹整日吃喝玩乐,除了买吃的就是买喝的,从未见过她干正事;兄长刚接任京兆府少尹,每天荒郊野岭到处跑,在城外一待一整天,盯梢的兄弟苦不堪言,并未发现线索。”
魏王眼睛眯了眯,慢慢说道:“差点忘了,明华章就是京兆少尹,连环杀人案正是他负责。往普渡寺加派人手,既盯着明华章,又能等双璧投网,一举两得。”
属下垂头,重重抱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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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刚升到半空,空气这才有了些温度,然而衙役们已在此待了一个时辰了。衙役都叫苦不迭,自从新换了少尹,他们就没少被折腾,前几日跟着少尹到处跑,今日更好,竟然大清早被拉到城外,只为了还原四年前的死人现场。
人都死了四年了,摆出来又有什么用呢?衙役们本来就不满大清早被叫出来,还被冻了一个时辰,早就怨声载道,并不乐意出力。
这些吏看似位卑,但他们在京兆府待了许多年,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比明华章这个少尹有能量多了。明华章指挥不动这些老油子,干脆不指望他们,自己亲力亲为,带着人还原四年前黄采薇主仆被发现时的现场模样。
他正忙得焦头烂额,忽然听到外围传来喧闹声。明华章从案情中短暂抽身,有些不悦:“官府办案,闲人免进,不是说让他们将这一带封锁了吗,怎么还有人过来?”
衙役跑过去询问,过了一会急匆匆跑回来:“少尹大人,他们说是您的妹妹来了。”
明华章的眉尖动了动,眸光疏影浮动:“我妹妹?”
第90章 普渡
明华章忙往喧闹声处看去,果真,迎着朝阳的方向,一个白色身影蹦蹦跳跳朝他奔来,秋日阳光洒在她身上,朦胧的像山间灵鹤:“二兄!”
明华裳跑到明华章身边,明华章伸手接住她,但脸上一丁点温度都没有。他眸光冰冷,色若霜雪,周身如寒冰碎玉,凛然生威:“胡闹,你怎么来了?”
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凶手还没有找出来,她就敢往案发区域跑,若是凶手当真在附近可怎么办?
衙役没料到少尹竟然生气了,都讷讷不敢说话。然而少尹的妹妹看起来并不怕他,她眼睛亮晶晶的,落落大方和众人问好:“各位辛苦了,我是你们明少尹的妹妹,你们唤我二娘就好。听百姓说你们已经来了许久,今日天这么冷,难为各位顶着严寒查案,有你们当真是长安百姓的福气。我买了一些热食和热粥,送给各位提提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我二兄初来乍到,不爱说话,以后还望各位多照顾他。”
衙役被冻了一早晨,突然听到有人送来热食热粥,眼神都亮了。马车那边,招财正在给人分东西,有胡饼、包子、油饼、蒸食……都是些市井常见的早食,不够精致,但胜在量大管饱,热气腾腾。
明华裳长相甜美,未语先笑,又给他们送来了早食,众衙役表情都和缓下来。明华裳笑着说客套话,年纪大的叫前辈,年轻的就叫兄台,很快所有人脸上都带上笑。明华章站在后面,默默看着她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在京兆府里可比他自在多了。
等所有人都拿了吃食去旁边休息后,明华裳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杯白草饮,笑盈盈递给明华章:“二兄办案辛苦了,先喝杯饮子暖暖身。”
明华章看她一眼,慢慢接过热腾腾的药饮:“你倒会收买人心。”
“这叫为人处世!”明华裳义正辞严说,“做事就是做人,想做成事情,总要和身边人处好关系。你刚接任少尹,人手都不熟悉就要查这么重要的案子,离不开府衙里老人的帮助。别的我没什么能做的,只能给你们送些吃食。”
送吃的虽然是小恩小惠,但着实是最快的笼络人心办法了,就连明华章啜了一口白草饮,也没法再对她生气了。
趁现在没人,明华裳问:“二兄,你查的怎么样了?”
明华章指向后方幽深的密林,说:“这是我刚让人还原出来的黄采薇案现场,四年前她就在这里被发现,除了尸体和季节,其他东西能摆的都摆出来了。”
这是一处幽静偏僻的林子,空气中弥漫着积年累月的阴湿,看起来少有人来。明华裳跟在明华章身后,走到林中去看现场。
国子监祭酒死了女儿,闹得很大,所以很多人都有印象。按照衙役的描述,被发现时黄采薇倒在树边,眼睛大睁,表情狰狞,衣服凌乱,右腿膝盖以下血肉模糊,地上全是碎肉,里面的骨头却不见了。
明华裳看着地上勾出来的尸体范围,几乎都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形。她问:“二兄,人的腿骨很好剥吗?”
明华章说:“看对谁而言了。如果是新手,很难砍断人腿,再锐利的刀也肯定会被经络、软骨卡住。但如果是熟手,只要切断关键部位的软筋,就能完好无损地抽出骨头。”
明华裳嘶了一声,膝盖莫名有些痛:“除了胫骨,还有其他伤吗?”
“黄采薇是祭酒的女儿,没人敢看她的身体,是否有其他伤痕并不清楚,但衙役说在黄采薇手腕上看到过青紫痕迹,应当是被麻绳绑出来的。”
用绳子绑,那就说明凶手想控制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杀她……明华裳拧着眉,问:“那她的丫鬟呢?”
“丫鬟雨燕倒在这里。”明华章走到前方,示意一片位置。这里离黄采薇倒下的位置大概有三步远,正对着后方树干。
明华裳走过来看了看,说:“这里这么偏僻,她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明华章说,“黄采薇是祭酒之女,出门在外,身边不可能不带侍卫。这片林子偏远僻静,离普渡寺后门有一段距离,如果她自己不乐意,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将她从佛寺掳到这里。我怀疑她可能和什么人有约,所以才甩开侍从,独自带着婢女来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