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118)

作者:松风竹月 阅读记录

这里是只属于他和钟情的寝室。

连接走廊的门不开,秘密就永远只会是秘密。

“很多人都做出过承诺。”秦思意沉沉望向了钟情的眼底。

“那你就把我的话当作是誓言。”

秦思意去推对方,被箍住的手撑在后者的身前,重新将钟情推回到床边。

那才是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应该待的位置,亲昵却不逾矩,难堪都变得得体。

钟情看秦思意坐起来,被咬伤的手腕陷进被褥里,余下一小截血渍,红绳一样靡丽地系在腕间。

“你是骑士吗?”

对方笑他幼稚,微凉的足尖从地板上离开,不轻不重地踢在小腿上,变成一道暗示,指引钟情天真且忠诚地屈膝,低下头,单膝跪倒在秦思意的面前。

“那就由学长来为我授勋吧。”

雨声变得嘈杂,撞在金属的支架上,从内壁回荡出教堂的管风琴才会有的鸣响。

这间房间不宽阔也不宏大,逼仄到昏暗的夜色只需越过窗台便能够到门框。

但它忽而在这句话后迸发出神圣,将揉皱的床单化为王座的衬毯,拥住窗棂下典雅的少年,让他变成潮热夏末里的一夜君王。

秦思意无奈地笑了,到底起身,踩着床沿走向了一旁通顶的书柜。

钟情看着那双脚从自己眼前经过。

白皙的皮肤在脚跟处些许浮着些绯色,踏乱纯白的床单,勾出崭新的,与步伐相抵的褶皱。

对方在书柜旁停下了,柔润干净的脚尖踮起来,让修剪整齐的指甲都显出了隐隐的薄粉。

钟情着迷似的凝着,直到它们再度落回红棕的地板上。

秦思意从木匣里取出了对方送的翻书杖,将它当成一柄短剑,真正像是进行一场授剑仪式那样,庄严地点在了后者的肩上。

钟情的右手紧靠心口,这时才抬起头去看他宣誓效忠的君主。

“Rise a knight.”

秦思意说罢,伸出手,接受了来自年轻骑士的吻手礼。

第96章 悖逆

『想象自己骗走一个吻。』

秦思意没想到自己会梦见钟情。

临睡前他们才刚结束对话,怎么都不该是日有所思的缘故。

梦里一样下着暴雨,两侧的花窗上绘着和学校教堂里相似的圣母像,慈爱地低垂着眉眼,却被雨水描上哀郁的眼泪。

秦思意变成了一个孤独的君主,他坐在破败的王座上,头上是一顶因过于沉重而摇摇欲坠的冠冕。

钟情走进来时,他并没有认出那是谁。

门外的光线太过刺眼,以至于最初出现在秦思意眼前的,其实是一道拉长的,从钟情脚下笔直指向他的影子。

对方在走向他的过程中不断切换着身份,从背着纯洁羽翼的爱神,一直到手持十字的修道士。

秦思意很认真地看了,其中并没有他所期待的能够带他逃亡的骑士。

梦中的审判未能产生任何实感,醒来的前一秒,秦思意还在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刑架。

十字的木架被火焰吞噬,断成两截砸进草垛里,轰然将梦境震碎。

他蓦地在这个瞬间惊醒,听见雨声从梦里被带了出来,淅淅沥沥变成爬过砖缝的水流,搅得红墙另一侧的人都不得安宁。

秦思意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只是由于天气的缘故才显得仍在深夜。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面的时间显示,距离他入睡实际才过去了不到两个小时。

枫树的影子爬进屋内,摇曳着伸远了,最后停在钟情床边。

秦思意跟着那点感受不到的风一起往钟情的方向看,一旁的衣架上正挂着一条藏青色的领带。

社交季结束之前已经没有了由学校安排的舞会,仅余下几个只有一天的短暂假期让学生们自由出入。

在秦思意看来,钟情没有多少相熟的朋友,更没有想要特意邀请的舞伴,这条经由自己送出的领带挂在这里,倒更像是对定向越野赛成绩的一种炫耀。

比赛那天下起的暴雨仿佛再也不曾停止,一直落完了整个夏季。

栖江的疗养院在下雨,童年的老宅在下雨,破旧的居民楼在下雨,斯特兰德也一样不停地下着雨。

甚至哪怕是梦境,雨声也还是无孔不入地侵袭,变成某种恐惧降临前的号角,长长久久地回荡着余音。

秦思意朝钟情的衣架走过去。

领带悬挂的位置要比他矮上许多,但他还是弯下腰让布料贴着耳廓滑向了颈侧。

他抬手将两端交错在一起,不带多少犹豫地打了个死结,继而跪下去,一点点感知到从脖颈处带来的窒息。

——钟情会不会觉得害怕?

就在即将彻底跪倒在地板上的前一秒,秦思意突然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垂眸看着熟睡的钟情,对方年轻的脸上甚至还有一丝从睡梦中弥散出的天真。

秦思意便在这个瞬间犹豫了,食指挤进布料与皮肤的间隙,蓦地挨着墙壁站了起来。

——药物为自己带来了什么?

他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秦思意确实没有再见到过那些扭曲的幻影,可随之而来的则是愈发严重的失眠、反胃与无欲的飘忽。

他其实一直都没有好转,痛苦只是在他自欺欺人地远离那些事实之后,暂时地放过了他。

——

“可以不吃吗?”

早餐过后,秦思意照旧和钟情一起从湖畔绕回了斯特兰德。

下雨的日子没什么人早起,因而在说这句话时,周围就只有坠落的雨声。

钟情去楼下接了杯温水上来,玻璃杯触碰桌面的声响恰好接在秦思意的句末,像画上一个句号,也能够理解成对原本问句的否定。

他替秦思意把药片拿了出来,不由分说地翻过对方的手掌,盯着对方的眼睛将它放进了掌心。

“不可以随便停药。”

秦思意没有抗议,听话地把药合着水一起吞了下去,看钟情重新盖上药盒,像摸莉莉那样,赞美似的在自己的头发上揉了揉。

“下午我应该在琴房。”

他坐在椅子上,仰头对一旁的钟情说到。

“不先回来吗?”

“嗯,萨沙让我改一下短剧的配乐。”

树影婆娑地映在秦思意的脸上,偶尔淌过几滴雨珠,清泠泠地砸出一串虚幻的泪痕。

钟情以往对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多少实感,可就在对方说完这句话的几秒间,他突然便觉得窗外的流水大抵就是被放慢延缓后的,对不存在的时间的拟态。

他记得一年前的自己需要将视线上移,那样才能完整地看清秦思意的表情。

镁光灯从舞台的上方照下来,汇聚在后者的身上,少年干净纤长的脖颈便毫无防备地展示在剧院所有观众的眼中。

而此刻,秦思意优美的颈线只有钟情一个人能看见。

它不再神圣地被皎白光束环绕,仅仅存在于斯特兰德幽暗的清晨,由钟情下落的目光描绘,变成中世纪画作里美丽的献祭。

“那我去找你吧。”

钟情回答他,放在秦思意头顶的手顺着话音移动,停在颈窝,用拇指故作无意地在锁骨中央摩挲了两下。

后者眨了眨眼,用这样的方式默许对方的提议,继而望向昨夜悬在衣架上的领带,难得好奇地问到:“你还有什么活动要参加吗?”

事实上,那些舞会或晚宴的着装要求严格,更多需要佩戴领结。

秦思意送给钟情的领带即便古板,也并不能被规则所接受。

但他还是问了,出于不安的私心,以及不可言说的,对钟情的占有欲。

“活动?应该没有了。”

钟情不懂秦思意指的是什么,除了一些为明年的申请而准备的考试,他似乎并没有要特别留出日程的地方。

“过几天放假也不出去吗?”秦思意确认到。

“嗯。学长要是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钟情的先修课程大多安排在了最后一学年,因此有足够的时间去享受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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