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人志略+番外(53)
“你能带我下山吗?”她问,开始有些怨恨这个要事事靠人的自己。
“当然。”拐子鹑满口应下,“你不嫌弃还可以坐我背上,我两日就能带你飞出蓬川。”
她忽有一种此难终于到了头的解脱感,可却半点透不过气,像是自由后,还有一只手死死地掐在心口,令她走一步痛一阵。
眼皮重重地压着,昨夜本就一夜未睡,现下困意袭来,她放弃了抵抗,任由思绪一点点拉着自己沉到幻海里,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还未亮,如同昨日去见沈无淹的时辰。
她躺在地上,身下是一片细腻丝滑的垫子,指尖还没恢复触觉,只是勉强睁开的视线里看清了黑色的底和纁色的边,中间大块地绣着异兽,似龙如蛟。
是沈无淹的爵弁服。
他远远地坐在另一面的岩石上,看她醒了,也只是微微一动,望过来而已。
一股浓重且刺鼻的草药味,从黏糊糊还发凉的双掌上传来,她第一反应便是在近旁的岩石上抹掉,再起身时才意识到是沈无淹敷上去的。
手上顿了少顷,另一只手干干脆脆地覆上石面,用力抹掉了。
这过程中,沈无淹只是看着,未发一言。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先开口:“是我逼拐子鹑说出你的下落的,并非它主动透露。”
她“唔”了一声,知道这话必定是拐子鹑千叮万嘱要他说的。
他翻开手,露出那枚木簪,问道:“为何要还我这个?”不是责怪,只是不解。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看向她,最后一个字忽然没了底气,像是猜到了原因,又像是不愿说下去,“还有那些话,我也不太明白。”
这回轮到她回避他的目光了。
“那些都不重要。”她说,感觉到这句话又如利剑一般扎回心头,“听说你是伥人。”
她这个时候才想起过往的征兆,伥人从来都是只攻击她一个人;他站在伥人堆中,身边的伥人对他却置若罔闻。
原来不是他更能收敛声息,隐蔽自己,避开危险,而是他原来就是当中的一员。
可他又如常人一般,能吃能想能交流,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很难相信这句话。
“你是吗?”她望向他,求证着,等着他坚决地否定。
沈无淹垂了垂眼眸,还是那副湛然的模样,惹得人挪不开眼,但沉默昭示了一切,令她心中生起恐惧来。
“所以你会变成伥人?”她又问,很想再问是几天还是几个月,却不敢亮出最后的期限。
无边的旷野里,四季更迭、四时往替,一切都可以淡去,过去不能。
过去种下的恶因,会在来人到达之后,开出带刺的枝叶和有毒的芽,而那冤屈之人,将不得不代替始作俑者,将所有恶果生吞入腹。
第27章 蓬川之神
他抬起头,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刚刚下了怎样决绝的决定:“我也中过青络脑,但也许是吃了鲸死草,一直都未发作。”
辣意覆满掌,她却觉得面上都麻到冰冷:“何时中的?”
“三年前。”他说,等着她继续问,盼着她继续问,但她没有,“同吃鲸死草的人中,有人死了,有人后来也变成了伥人,只剩了我一个。”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听着不像是在剖出带血的往事,而是宽慰她。
她望过去,他的身躯在眼里朦胧成一个模糊的小人,轮廓如墨迹浸水,消散成数倍。
不怪乎她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诱人的特质,明明是个挺拔有力的硬朗之人,却又有些能被轻易折断的脆弱感。
沈无淹的身影动了动,似乎想起身向她走来,但她本能地一缩,他便断了这个心思。
“我送你下山吧。”他问,像是一句寻常话,若不仔细琢磨,便听不出来那极力掩饰的哀求。
她摇摇头,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她不恼他,她恼的是造化弄人。
“你是别人的新郎官了。”她说。
这句话又掀开了黑暗的另一面,黑色吞没了所有颜色和所有低吼。在这句话之前,她已理清了心思,再不想与他纠缠,可终究还是迈不过去。
沈无淹忽地了然,他站起来,朝她走了半步又停下,恳切又不厌其烦地解释:“我要解蛊,便不可动,一点点地去找经脉里毒行过之地,再逼出来。若非如此,不会去穿这套衣服。”
李及双听着,其实早已料到,只等他确证罢了:“他们说你与曲玛相爱,只是你中了断想蛊。”
这件事恐怕沈无淹都未曾听闻,他怔了片时,在记忆中迅速翻检了一遍,才言之凿凿地回答:“我确信未曾属意过曲玛,她或许也未曾对我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