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斗(出书版)(92)

这些可怕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面翻滚着,翻滚着,最终还是让我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谁也不能靠,我一定要出去找工作!

当之后一天早上,我跟他说了我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只是笑了一下,“好吧,如果你坚持。”

那一刻我非常讨厌他,我从来没觉JP的笑容是如此的可恶过。我要用事实给他还击。

可是,此时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已婚,中国法语语言文化专业的本科毕业生,曾在法国蒙彼利埃大学参加过翻译专修班的强化课程——没有法国文凭,没有任何商务方面的从业经验,甚至没有一个对外汉语教学的证书——这是一所中学的人事部负责人问我的,在他问我之前,我竟不知道在一所正规的教学机构教授中文,你总得有一个对外汉语教学资格证的。为此我十分尴尬且局促,慌乱之中,人就会忘了要保持风度,我从背包里面把从中国带来的影集拿出来,翻到我最觉得骄傲的几页给对方看,嘴里飞快地跟他说:“先生,您看,这是我在中国为法国和比利时的高官和政要做翻译的照片。这位,还有这泣,您都是知道的,对不对……”

这位先生可没有忘记自己的凡度,似乎是仔细地看了看这两张照片,然后和善地对我说:“是的,女士,您真是了不起,我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政要。可是,真抱歉,我们只是给孩子们寻找有资格认证的汉语老师……”

已经是冬天了,莱芒湖面的游船和飞鸟越来越少,小山岗上也戴了雪项,到处都是凋落的树叶和开得冷冷清清的杜鹃。我从那所中学骑车出来,是一个下坡,狠狠地摔了一跤,我bia地一下斜倒在地上,是两个穿校服的小男孩把我扶起来的。

我的左髋骨和膝盖疼得要命,根本骑不了车了,推车走了两个小时走回了家,好在JP还没有下班回来,看不到我的狼狈相。

我洗了个澡,然后趴在被子里,闭着眼睛一边淌眼泪一边回想自己刚当大学老师时,管教学的副院长坐在教室后面听课,我很自以为是地详细精确地讲了一个语法,然后让学生们造句子,半天没人举手,一个男孩在下面怯怯地说:“老师啊,能不能再讲一遍?刚才……刚才没太懂。”

在补习班里面教书赚外快,一个小姑娘是从美国回来的,全无任何语法基础,不知道副词、介词都是什么东西,甚至问我:“老师,什么是句子?”管排班的老师劝她去低一级的班上听课,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孩回家之后就哭了。第二天她妈妈来班里寻仇,指着在上课的我的鼻子说:“是你说我们家阳阳笨的?你怎么当老师的?!”

刚开始当翻译的时候闹的笑话、出的状况就更多了:带着外宾去参观大连自然博物馆,鲨鱼不会说,指着说“这玩意儿”;被一个没准备到的单词憋得发了一身冷汗;领导讲的笑话,我给外国人翻译过去了,老外的脸上毫无表情,后来跟外交部高翻室的翻译学了一招:讲完之后告诉人家这是个笑话,老外就会配合着发笑了。

我最厉害的一次还得说那次,我在第一本小说《翻译官》里面写过的。

陪同一众老外去化工厂的厂区和生活区参观,中国老总意气风发,“你们看,我们这个厂区建设多么的完善规整,反正啊,食堂,运动场,医院,商店……除了火葬场,我们这里是什么都有。”

“火葬场”我不会,于是对外国人庄严地说“人们除了不死在这里,什么都能做。”

老外吓蒙了。

这是二十出头的我,刚刚从业的我,业务水平不高,专业技术也不熟练,不懂得沟通变通。可是后来怎么样了啊?

我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从床上坐起来:姐是能被困难吓倒的人吗?万事开头难,可是什么事情都有规律,什么事情都可以被研究,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你琢磨,琢磨琢磨也就做成了。

后来的我是一个深入浅出的好老师,后来的我是一个熟练负责的翻译。

我曾经把十二位中国职业屠户培养得法语生活口语啵吧乱蹦,通过大使馆的面试来到法兰西宰牛。我也曾经给中国、法国很大的官员当过翻译,我还曾在毫无事先材料准备的情况下把正在建设中的沈阳奥体中心场馆格局、建筑特点等在现场准确地翻译给国际足联副主席。

我把背包里面的相册拿出来,一边用纸巾擦鼻子一边看。里面都是我给大官政要名人做完翻译之后的合影,来法国之前我爸给我弄的,让我每当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就看一看,鼓励自己。今天在中学里,我拿给那位人事处的先生看这个,确实有点幼稚,有点有失风度,但是这不能抹杀我的能力、我从前的成绩。更为主要的是,这是我勇气的来源,这证明了工作的荣誊和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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